要么输球，要么去死——纳粹枪口下的足球惨剧

来源：Outside of the Boot

作者：Oliver McManus

“输掉比赛，否则我们会杀了你们！”好吧，如果有人真这样威胁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同意用某种方式输掉一场比赛，更何况当时还身处于二战沦陷区基辅。

1942年，德国军团在希特勒授意下，已经征服了欧洲大陆的绝大部分土地。当盟军正处于失败边缘之际，傲慢的希特勒却证明了自己军事方面上的无能，（在未能彻底打败英国的情况下）就贸然要求部队挥师东进苏联。试图征服整个东欧的过程中，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乌克兰。向前推进的地面部队，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就抵达了乌克兰重镇基辅。

1942年，德军入侵苏联并迅速占领基辅

当地居民被德军用广播喇叭召集到市中心，与其说是宣布治安法令，倒不如说是让乌克兰人遭受德军的羞辱。作为地区的实际领导者，弗里德里希-格奥尔格-埃博哈特少将认定人口众多的基辅一定会存在“安全隐患”，所以他计划要“预防性地”提前清除一些社会活跃分子。

与此同时，为了基辅“普通市民”的社会情绪，他决定在城市內选拔出一批最优秀的当地球员来跟德国占领军球队进行足球比赛。在战争期间，踢足球显然已经不能再成为一种职业了，而让这些散布在面包厂、工厂的球员们代表乌克兰跟德国人交锋，无疑具有明显的政治意义。

约瑟夫-科迪克出生于捷克，当时在基辅第一面包厂担任主任之职，偶然间，他遇到了曾在基辅迪纳摩俱乐部效力过的门将尼古拉-特鲁谢维奇。两人稍微交流几句之后，就迅速达成共识——他们要联合另外9名效力于该工厂的前职业球员，成立一家名为星队（Start）的足球俱乐部。

星队全体球员留下的照片

事实上，在同一时期的基辅市内，还建立起了另一家足球俱乐部——鲁赫FC（Ruch FC）。与纳粹政权关系紧密的杰奥尔格-什韦佐夫是鲁赫FC的创建者，在试图从面包厂挖人未果之后，他只能招募一批警察和工人球员来为这家“亲纳粹”的俱乐部效力。因此从一开始，两家俱乐部之间的对抗就被蒙上一层浓厚的政治色彩。

我知道大家都很想尽快进入故事的正题，但笔者还是觉得有必要先把“故事背景”提前交待清楚。只有这样，大家才能更好地理解发生在75年前的这件事。

在纳粹统治乌克兰的最初几个月，占领军曾规定只有雅利安人才有资格踢足球——其余人种都只配提供劳动力。这条禁令刚被解除，星队的火爆表现就引发了德国人的关注。他们与鲁赫FC、一支由匈牙利人和德国炮兵所组成的联队进行了3场比赛，结果他们一口气打进20粒进球。德国方面遂决定派遣一支自认为最坚不可摧的球队来“教训”一下这群乌克兰人。

读到这里，我们禁不住要提出一个问题：安排这样一场比赛的政治目的究竟是什么？纯粹是为了提振德国人的精神，还是想通过某种暗示性的方式彰显德国人占领的合理性……无论目的如何，德国人的计划最终都落了空。

德国人的球队名为“Flakelf”，其中“Flak”是德语“Fliegerabwehrkanone（高射炮）”的缩写，而“Elf”为“11”的意思。作为部队球队，他们的座右铭就是“一个民族、一个帝国、一个元首”。

事实上，Flakelf这支球队并不是第一支二战期间在基辅比赛的德国球队。正因为在过去几个月里，各种各样的德国球队都在乌克兰的土地上败在星队脚下，让希特勒在外交场合下丢掉了面子，“第三帝国”才决定要派遣自己的王牌之师前来镇压这群乌克兰人。

德国方面派遣的王牌球队，也未能击败乌克兰的星队

1942年8月6日，两队之间进行了第一场比赛。由于当时的媒体并未针对这场比赛进行重点报道，我们也就很难考证关于这场比赛的各种细节，以下这些是我们确切知道的信息：

德国球队的出场名单如下：（只包括球员的姓）哈勒尔、丹茨、施奈德、比斯库、沙夫、卡普兰、布鲁尔、阿诺德、扬纳斯、文德利希和霍夫曼。而与他们对阵的星队，虽然刚刚组建不到几个月，但足球天赋却远强于对手。上半场比赛结束，星队1-0领先，埃博哈特少将对此结果很恼火。他走进休息室，告诉这群乌克兰人：“如果输掉比赛，就能得到奖赏。”对于基辅最高指挥官的放水要求，星队球员把它当成耳边风。重新回到挤满了德国士兵的体育场，他们再接再厉，最终4-1赢了对手！

正当他们兴高采烈地离开球场时，德国人突然朝他们的方向开了枪。球员们待在更衣室內等待着命运裁决，却迟迟没有等到埃博哈特踹开这扇门。

比赛结果很快就传到了德国国内，纳粹政府立即要求重赛一场。作为对基辅球员赢球的“奖赏”，他们不仅被禁止参与训练，就连口粮也大幅度减少。距离第一场比赛结束3天或5天之后（现在已经无法确认准确的比赛日期了），他们在同一块场地上再次遭遇与Flakelf交锋。这一次德国人已不再用相对委婉的方式提出警告了，“输掉比赛，否则我们就杀了你们！”这句话明白无误地传进了每一名星队球员耳中。随后进行的比赛，就是史上著名的“死亡比赛”（The Death Match）。

星队与德国人比赛的宣传海报

8月9日（也有说是11日），一场真正决定生死的比赛即将开始。赛前，一名不速之客进入到星队的更衣室，他是一位党卫军军官，他熟练地用俄语告诉球员们：“我是今天的主裁判……你们别坏了规矩。还有，在赛前要用我们的方式来问候你们的对手。”他的意思很明确，不仅要在比赛中放水输球，而且还得遵守纳粹的规矩。

大约有2000多人花费5卢布的“天价”进入球场，欣赏了一场令他们欣喜若狂或极其不快的比赛——这要取决于观众们的政治立场。球员们刚一步入球场，现场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德国人率先喊出：“希特勒万岁！（Heil Hitler）”，看台上的一部分德国支持者给予了回应。星队球员先是扬起右手手臂，仿佛是为了讨好纳粹政权，但又突然把手扣回到胸前，喊出一句标准的苏联式口号：“Fizcult Hura！（文明和荣誉）”这一举动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乌克兰人。

现代电影还原的“死亡比赛”场景

比赛哨声刚一响起，德国球队就开始像美式橄榄球防守球员一般不断地扑倒、铲翻对手，而裁判却对此行为不闻不问。他们打进的第一粒进球，就是直接冲撞门将的结果。

开场被踢懵的星队，逐渐适应了比赛的激烈程度，并实施回击。库兹门科率先打进一粒任意球；贡恰连科在边路摆脱防守后，内切射门再进一球；半场结束前，星队又进一球，带着3-1的比分回到了更衣室。

中场休息，德国人的爪牙什韦佐夫率先走了进来，他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请求同胞们“要输掉比赛”；随后是一名党卫军军官，他直接威胁球员们“想清楚继续保持领先将意味着什么……”

球员们没有退缩，他们知道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比赛，他们是乌克兰，乃至整个欧洲的象征。在纳粹势力最猖狂的时代下，这11名勇敢的球员率先站了出来。下半场比赛里，星队球员所展现出的玩命精神，把德国人都吓了一大跳。两队在后45分钟里分别打进两球，最终比分定格在5-3。

最精彩的瞬间属于一名叫做克里门科的乌克兰后卫。他在接连晃过对方后卫和门将后，并没有把皮球踢进空门，而是背对着门后悬挂的纳粹旗帜，一脚将球重新踢回中圈。在当时的情境下，这样的行为寓意深远。

身披红色球衣的星队球员，在更衣室內决定拒绝放水给德国人（电影画面）

比赛结束了，似乎什么都不会发生。星队甚至在8月16日又跟鲁赫FC踢了一场球，8-0赢了。但在两天之后，6名在面包厂工作的乌克兰球员就遭到逮捕；8月20日，又有2名星队球员被抓。

奥列山大-特卡琴科是第一位牺牲者。当时为了躲避抓捕，他直接就被党卫军枪杀了。当母亲带着热乎的饭菜准备去警察局探监时，却只被告知“儿子已经死了”。

接下来是尼古拉-科罗基夫，作为一名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成员，他遭受到了盖世太保的严刑拷打。在行刑过程中，科罗基夫因心脏病突发而骤然离世。

其余球员则被关进位于基辅郊区的巴比谷集中营。在集中营里，特鲁谢维奇、克里门科和库兹门科被强行要求从事建筑工作；科玛罗夫、普蒂什金和秋切夫成了电工；贡恰连科和斯维里多夫则变成鞋匠。

在集中营度过六个月的时光后，1943年2月24日，特鲁谢维奇、克里门科和库兹门科所在的劳动组被集体执行枪决。德国人为何要枪杀他们的原因不详——但他们被投入集中营的原因却很明确（参与了足球比赛）。有一种说法是，因为他们打死了看守的狗；另一种说法是他们不愿出卖试图逃狱的其他狱友。

消息传到贡恰连科和斯维里多夫所在的鞋厂，两人随即决定迅速出逃，躲进了一位朋友家中；1943年9月，普蒂什金和秋切夫也出逃成功，并在二战结束后恢复了正常生活。

还有一位叫做帕夫洛-科玛罗夫的球员，他最终投靠了德国人，成为一名合作者——没有人知道他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战后，他移民到了加拿大。

5人被杀、1人叛变、5人逃脱，这就是11名星队球员在二战中的命运。尽管听起来有点像老生常谈，但我们还是要说：星队取得的成就是无可比拟的！他们不仅在竞技层面，更在精神层面激励了一个国家对抗希特勒的信心。他们给予了民众希望，点燃了反抗纳粹统治的星星之火。

乌克兰人直至今日还在纪念这场“死亡比赛”。其目的是为了宣传“相信希望”还是“煽动仇恨”，我不便加以评论，但它确实引发了一个国家的共鸣。随着时代的不断改变，有关“死亡比赛”的具体内容也出现各种说法不同的版本，但其中的每一种说法都足以让后人深感震惊。

乌克兰当地为球员们兴建的纪念碑

人们总说“足球无关生命”，这句话基本正确，但唯独这场比赛例外。今天去乌克兰，有导游会引领你前往比赛旧址参观，面对着雄伟的纪念雕像，一种肃穆感仍会油然而生。

如何为这篇文章结尾呢？毕竟在当今这个世界里，哪怕发生了弗兰克-德波尔联赛四轮战罢就下课的事情，将其与“死亡比赛”进行比较都会变得不值一提。特卡琴科、科罗基夫、特鲁谢维奇、克里门科和库兹门科，你们和你们做出的伟大牺牲，将永远被载入历史，成为一段传奇和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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