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草房子我的青铜时代，几十年后才发现原来我拼错了人生的构想

撰文|赵固仁

其实每个人都有过青铜时代的美好，只不过当时并不知道，当多年后回首才发现，那才是真正的《黄金时代》正如罗翔所说：“但是你可能拼错了，把头和脚拼错了。”显然由于我过去的狭隘和错觉，让我看似贴近了繁华，其实却将自己的内心置于了荒凉。

我的童年乡居岁月，现在看来虽然属于青铜时期，但却是我人生再也无法找回的美好。这两年由于深度被失眠、焦虑所深深困扰，我更加怀念那个破旧的故乡的老屋窗口，和那让我酣睡甜美的土炕。可是当多年后自己拼命想逃离故乡的我，住在宽敞明亮的城中，却发现，我当初的选择才是最大的错误，现在看来城市不是我黄金时代，而1985年代才是。

还乡主题画

我的故乡在黑龙江的一个偏远山村，黑色的大地在白云的笼罩下，显得深沉大气，“寒地黑土”曾经播种下无数颗粮食，然而当时间的发酵后，这里开始出现了许多苍老的村庄，那些曾经的草房子和为这片黑土地耕耘过的马逐渐淡出舞台，剩下的就是一种莫名的忧伤与怀恋。

乡愁的记忆且从老房子开始。

1、“吾乡印象”的草房子，曾经是我厌恶的贫穷象征，如今却成了我的乡愁。

关于老屋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闯关东的年代，最开始这里的房子大多叫做“马架”，我小时候见过这样的房子，大多都是厢房一类的样子，低矮的很。

我出手在一个草房子里，这样的房子在当年的黑龙江农村地区很是普遍。房顶是芦苇结成帘子再拍进去，具体的办法我已经忘却很多，墙体就是土坯堆砌而成，在北方，这样的草房子御寒还是不错的。

故乡的草房在我们小孩眼里却并非只是房子，它是我们小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在里面躲猫猫，看老鼠在墙根打洞，看屋顶有燕子窝，这种自然的快乐让我的童年过的相当快乐，那时从未觉得我生活在贫寒的家里。

冬天的时候，每当大雪纷飞后，晚上围着炉子取暖，烤土豆、崩豆子，我至今还觉得那是只有故乡才能吃到的最好东西，外面的风呜呜地吹着，炉子的火却越烧越旺，直到多年后读到《围炉夜话》才恍然知道，这不就是当年的故乡模样吗？

老房子

老屋的窗子是那种不透明的玻璃，上面还有许多凸起的花纹，这种窗子夏天是可以打开支起来的，入冬时再用牛皮纸裁成条以阻挡寒风的进入。等炉火熄灭以后，屋里的温度会迅速下降，这样的时候老屋还有两个物件发挥保暖作用，就是火炕和火盆。火炕的热度来自烧火留下的，而火盆则是将残余的燃烧物放到火盆里压上，这样就能保持热度数小时，这些传统古老的办法无疑成了东北当时的过冬神器。

泥火盆

当厚厚的白雪覆盖在草房上时如同一朵白色的大蘑菇，整个村庄也变得寂然无声，偶尔几声犬吠让村子更显得安静。

那个年月，躲在老屋里睡觉是真正的酣然香甜，这个草房给了我们温暖和一种无法替代的安详。

夏天的时候，老屋又非常凉爽，经常是看着屋子的燕子飞来飞去然后在草房的房梁上搭窝，没多久就听到小燕子叽叽喳喳的叫，再不久就会跟着飞出去，晚上再飞回来。

嗷嗷待哺的小燕子

一次一只黄嘴丫子还未退的小燕子不知怎的竟然从窝里掉出来摔得不轻，引得其它燕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幸好父亲找来梯子把燕子送回窝里，这才相安。

我至今还在怀念燕子与人的和谐相处，这草房是我的家也是它们的家。然而，读小学后不知怎的，虚荣心与骨骼一同生长起来，谁家盖了新瓦房，便成了同伴或同学的巨大荣耀，而住在草房子里显然是穷困的羞耻。那年我家田很少，也不赚钱，家里的光景只是勉强温饱，当其他村屯同学来到村子的时候，我甚至不敢出门，生怕被他们看见我那低矮破旧的草房，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我于是便吵着父亲赶紧盖房子，其实不用我吵，盖房子已经迫在眉睫，因为每次大雨来临时，老屋子和一家人就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几次夜里大暴雨，父亲都要出去防水，免得土坯被冲垮，而屋子里的我们更是把所有能找来的盆用来接房顶漏下来雨，那种惊心动魄的夜半雷雨至今还让人感到惊悸。

相关画面

不多久，草房一点点的在村庄越来越少了，这种变化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一样。初三的时候，东拼西借终于买来了砖瓦开始筹备盖新房子，那时正是号召建设果园时期，于是便将新房子盖在了村子东面的一块田地里，老屋子一下子清空出来，连同过去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都没有了似的，虽然憎恶贫穷，却多少在心底对这个故去的老屋有着很深的感情。

老屋其实更是一个心灵回忆的地方，每次想念老屋就能想起祖母坐在炕上抽烟袋，然后佝偻个腰去给我煮鹅蛋吃的场景，这种感觉与《项脊轩志》颇为相似，也正是因此，当我多年学到这篇课文时禁不住的泪流满面。

项脊轩志

老屋所诠释的就是这种对祖辈的一种传承，这里面充满了深沉的爱怜。小时体弱，父母下地做活，祖母就用一个布袋子把我背起来干活，有一次我淘气，那时刚蹒跚学步不久自己不知怎的就跑到老屋的房檐后面躲在树底下睡着了，一眼照顾不到的祖母顿时急得一脸泪水，等发现我的时候，老人家把我紧紧抱起来，又落起了泪水。

五岁那年，祖母要将背我的布口袋拆了，我不同意说:“奶奶，你把袋子拆了拿什么背我呀？”奶奶摸着我的脑袋说:“奶奶老了，背不动你了。”说完我看到她扭过头去正擦着泪水。当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多年后我才理解其中的凄凉，只是一年后，祖母便去世了。

老照片

搬家后的几年，由于盖房欠下一些债务，父亲打算把老房卖掉，那时的我觉得老房子不能值钱，倒可惜了地方，彼时还不知道这是将“乡愁”给出卖了。幸好后来没有谈拢，老房子得以保存下来，它如同一个暮年沧桑的老人，用疲惫的身躯守候着这个村庄。

2、马与我的乡愁，让我曾经明白了很多的做人道理。

然而故乡的景象绝非如此单调，它是有生命的，那些亲密的狗狗和鸡鸭大鹅无不是村庄的组成部分，但是与之相比的是，我对马儿始终充满着深厚的感情。我对于马儿的理解，源自于“赶马的道理”。 我小时候的乡下，处处是离不开马的。耕地、拉车，甚至去很远的县城都要套上马车才可以出行。

我十一岁那年，由于大伯跟父亲分开种田，不再合作。这样的时候，耕地就缺了赶马的助手。我心疼母亲，知道她再苦的活儿都不怕，只是这赶马的事情，真的叫她怕得不行。我主动跟父亲说:“您来教我赶马，我替妈妈，她太怕马了。”

相关画面

父亲听完我的话，很是激动。因为我七岁那年，曾经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自此再也不敢骑马了。

父亲说:“咱家的马都不乱踢人， 你慢慢来就好了。”

我点点头。

家里有两匹马，一匹红马，性格温顺，肯干;另一匹是白马，脾气有些不好，还偷懒耍滑。我那时候真是小孩子气，每当白马故意放慢速度的时候我就用鞭子狠狠地抽它，把它抽得往前窜跑，铁犁也被它拉得乱七八糟。红马老实却胆小，每次抽打白马的时候它也吓得又躲又闪，一 双大眼睛充满了恐惧。浑身汗水湿透的它气喘吁吁，着实可怜。

父亲告诉我，最好别在犁地的时候打马，越打就越是不行，有时候鞭子只是一个信号，举一举鞭子就已经达到目的了。当时，这个道理我并不能真正明白。直到有一次，我把耕了一天地的两匹马卸下套来，因对这匹白马充满了恨恶，决定在家里的平地里好好教训它一顿。于是我背着父亲，偷偷地把它牵到旷地里，扯住缰绳就狂抽起来。白马顿时痛苦地鸣叫起来，最后被我打急眼了，扬起脖子奋力甩开我手中的缰绳，扬长而去。看着四处惊慌疯跑的白马，我顿时吓得呆在那里。

相关画面

最后，幸亏大伯叫人，四处寻找，才把白马找回来。

父亲当时对我的行为非常生气，但是没有打我的意思。在我的记忆里，很少被他打，只不过这一天他的脸色极为难看。 直到晚饭后，他带着我要我亲自去给白马添料喂草。我不明白，但还是勉强去做了。白马看到我，惊慌不已，连连后退。我一慌张，草料也撒了一地。最后不得已还是父亲去给添了草料。

父亲对我说:“你知道吗? 白马被你打过之后，我心疼啊，它不明白你为啥突然揍它，它是畜生不假，但它也是有血有肉啊!我嘴上不说话，心里却并不服气，它不是畜生还会是什么?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开始耐心地继续告诉我说，“马是很忠实的动物，为咱家立了血汗的功劳，你上学的学费和咱家吃穿都是它们卖力赚来的。它不通人语，你一个劲地不明不白地打它，它只会惧怕你、恨你，今后不会再听你指挥。”父亲继续说道，“就像今天，我要是啥道理也不跟你讲，看你不顺眼就揍你，你是啥心情?孩子， 将心比心啊!' 我听了心底忽然一震，眼角竟流出泪水。父亲安慰我说，“孩子，别哭，你现在还小，将来慢慢懂事就好了,但是你要记住我的这句话，无论对牲畜还是对人，都要用感情和良心，千万别任意地不明不白地祸害谁，懂吗? ”我深地点点头。

奔跑的马儿

父亲还告诉我，真正会赶马的，都是用心疼马， 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女样，时间长了它们肯定跟你一条心。 鞭子只是吓唬马用的，就像老师手里的教鞭一样，不是用来打学生的。那天晚上，父亲还跟我讲了许许多多关于马的忠诚以及驯马的故事。

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回突然下起了大雨，土路早已泥泞一片，我扛着自行车在黑暗中非常无助。可是在雨色的黑暗里，我看到父亲赶着那匹白马来接我的时候，我是那么想好好地抱住白马的脖子大哭一场。

对待马儿的心，也同样适用于对待每一个人。父亲教给我的赶马的道理，让我终生难忘。

老屋子和老马都已经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这是一种乡愁的损失，时间的冲刷，让一切变得仿佛虚幻起来，过去的那些纯真岁月如同天上的白云若即若离。

大机械作业改变农耕方式

这几年，手机短视频已经铺天盖地，在相关平台上，也可以看到许多人拍摄故乡老房子为题材的短视频，唤起了许多人对老时光和“吾乡印象”的记忆。现在偶尔回乡，自己也会拍一些视频和照片，每当这个时候，都想定格一下时间，回到过去，可是往往是物是人非，那昔年的燕子再也看不到了，祖母的背影也再也追寻不到了，连同这些旧时的一切都被时光带走，而剩下的竟然是自己已经出现的鬓角白发。

乡愁如同一碗陈年酿造的酒，随着时光的老去，这种渴望回归的愿望就愈加浓烈，然而或许再过多少年，老屋以及村庄的一切都被时间所彻底坍塌，那样的时候，对着手机曾经录制的视频和照片时，会不会想着“吾乡印象”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