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讨人厌的医生吗？

最近看医疗剧《问心》想到一个问题，观众对 " 桀骜不驯的天才 " 这个人设厌倦了吗？里面金世佳饰演的医生林逸，天真莽撞但医术顶尖、一心救人但脾气暴躁，引起比想像中大得多的争议。前几集他一出场，鲜有不被弹幕指责的时候，有人说剧挺好，就他烦人，也有人说不想看这种 " 刺头主角 " 了，就想看个普普通通的医生。

事实上这个剧是青年医生的群像，另外两个主角，赵又廷饰演的周筱风、毛晓彤饰演的方筱然，做事都不出格。微博上很多医学生对《问心》共情，有医生看过，不由感慨一句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是林逸，现在更像是周筱风。陶勇医生也被其中一个医生用葡萄练习缝合的画面打动，发了一篇长微博讲这个剧给自己的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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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因为剧集将医院那种忙碌低沉的环境刻画得太写实了，显得林逸格外引人注意。首先是性格直说话冲，又耐心欠奉，急一点就像是大喊大叫，去新医院第一次出诊就被病人投诉了，说他吼人。对同事甚至领导也不客气，第一集开头就是他咄咄逼人地质问周筱风。

林逸是心外科医生，周是心内的，他俩都是副主任医师，分别是心脏科的两名核心骨干。林转来新医院的这天在大街上发现一名胸痛的大爷，带去医院交给了周，大爷有心梗隐患需要紧急手术，但自己没有认识到严重性从医院跑了，留下的联系方式也不对，周工作太忙没有一直找，隔天大爷就发作离世。

看剧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份遗憾，林逸为此痛心疾首，可他对周筱风居高临下的责怪态度又让人有点不适，毕竟周也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他不难过吗？难道要让他追着病人治病？没时间，也操作不了。

林逸最初令观众讨厌的点就是他不依不饶，几乎是不顾现实、不管困难地以 " 圣人 " 的标准要求自己和他人。用 " 不通人情 " 形容他是不对的，他什么都懂，甚至通透。后面有次重要的手术，周筱风为了患者利用方筱然叫来林逸，这个行为会得罪领导白主任。林逸走过来看第一眼就懂了，先嘱咐方筱然离开再进手术室，他从不介意自己背锅，但有意识不让暗恋的姑娘受无妄之灾。

准确的说林逸是 " 全面性的不守规则 "，人情社会那一套他基本无视，更胆敢不守医院的规章制度。前者极易坑到同事，后者更是一颗炸弹，因为医院是团队作业，责任共担。白领张雨熙加班时晕倒，送到时情况危急，连做血管成像都来不及，林逸不顾所有人反对宣布立即手术，严重违反了医疗规章。那是弹幕心情最复杂的一次，一边感激他给了患者一线生机，一边又忍不住惴惴不安：万一没救过来，一屋子医生护士都得丢工作。

谁能够保证他每次的破格行为都能带来好的结果呢？这就是为什么十个主角八个桀骜，偏偏是林逸引起了这样的争议。医院这个环境容错率太低，又与每个人息息相关，观众 " 讨厌 " 他，不只是代入和他做同事，很大程度上还是下意识地害怕这个环境里有不受控制的因素——林逸是天才，但如果有庸才也学他无视规则，大众该如何判断？事关人命的规则都是血铸的。

不过随着剧情展开，观众慢慢理解了他。剧集对林逸的刻画很立体，他有时候是很 " 刺头 "，但他不是假人，看起来 " 戏剧化 " 的性格是因为他特殊的家庭背景而形成，他家有家族遗传的扩心病，哥哥已经发病，他自己也大概率不能幸免。一想到他每天都活在死亡的阴影下，所有不管不顾的行为都有了合理性。

林逸从不真的令人讨厌，说到底因为他那颗真诚救人的心太显而易见了，连最不喜欢他的人也只是挑剔他行事风格，可他人生紧迫，不愿意在人情上浪费时间纯属个人选择。被投诉 " 吼病人 " 那次，他被叫去谈话，想的还是那个病人经济情况可能不好，需要替其申请援助。

林逸的刺头性格让他跟周遭环境产生更激烈的冲撞，他虽然坑同事坑得厉害，但是该担的责任他也是冲在前面。违规给张雨熙做手术那次，虽然手术成功，全团队都被扣掉季度奖，他干了件有点蠢的事，自己拿钱挨个偷偷塞给同事们补偿，当然同事们没有收。

张雨熙是个倒霉蛋，公司没给试用期的她交社保还试图逃掉赔偿，丈夫一家只关心她生病影不影响生孩子，后面连手术费也不愿意出。最关心她的人是林逸，她醒来后握着林的手说谢谢，说昏迷的时候一直听到有个人坚持说要救她。

林逸没告诉她自己为了救她赌上了职业生涯，只祝她早日康复，但身体瞬间松了，眉眼弯起来，口罩底下应该是一副很少示人的温柔神情。

看到的病例越多，大家越发现，林逸的优点和他的毛病一样突出，很难用一个既定的标准去衡量他，也没有必要。后面有个有点复杂的事儿，一位有钱有地位的老总生了病，得到全院上下的特别呵护，只有林逸这个主治医师对他态度轻慢，弄得老总很不爽，快要手术之时，林的另一个病人发生危急症状，他二话不说撇下老总先去救人，老总一气之下跑掉了。

心内科的白主任早想巴结老总，这时趁机向老总提出了微创的手术方式，他自己操刀，做好了名利双收。以老总的具体情况并不适合这个手术，白主任医德欠佳，避开风险只说好处，老总一听不开胸康复快立马答应，结果手术台上风险果然发生，导丝刺破了血管。给他做助手的周筱风眼见着病人命悬一线，白主任却坚持要自己解决，他的解决方式是像傻子一样站着，其实是害怕不敢叫别人来，怕摊上事。

周筱风是一个有技术有情商、认真负责还温柔有礼的完美医生，但白主任是他的老师又是他的上级，他没有办法当面阻止这一切，于是想办法借方筱然叫来了林逸。而林逸的天不怕地不怕在这里派上了最大的用场，不仅敢冲进去得罪白主任，还敢接下这个拦摊子立即给老总做手术，后来更是被两个科室主任拼命把锅往身上扔。

最终老总救下来了，有人说要感谢林逸，也有人说如果林逸态度好一点，老总本来就不用经历失败的微创手术。林逸有错吗？当然有，他事后自己也有反思，是不是为了不区别对待，反而苛待了老总。可是，他坚持不给老总提供特殊照顾，在他并不危急的手术前去扎扎实实救了一个普通病人，那个人的生命同等宝贵。

从林逸身上看到的不只是一件事、一个人的复杂性，而是医生这个职业的复杂性。每一个微小的选择，对病人说的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顺序的不同，都有可能诞生出意想不到的后果。在无穷多的可能面前，没有一定能奏效的办法或决策。

有没有只做 " 对的事 " 的医生？剧里的白主任就是，而他恰恰是唯一有错的。白主任的这场手术，展示了医院与普通 " 职场 " 最大的不同——医院这个职场讲任何人情或其它，都是在把病人生命的优先级往下放。虽然周筱风已经比很多职场人大胆，后面他也被林逸感染，揽下了许多本不 " 应该 " 揽的事，但在那个当场，整个手术室的人都没有办法直言领导的错误。

剧名《问心》是林逸第一集质问周筱风的问题，对病人能够问心无愧吗？这部剧讲了医生这个职业的很多掣肘，和我们其它普通打工人一样，做事有时候得问人情、问规则，问很多很多，但问题太多，总有优先级混淆的时候，从而忽视了最本质那个问题。

而林逸这个人物的有趣之处在于，他身上的 " 桀骜不驯 " 主角标签确实令今天的观众产生了些许厌倦情绪，也实打实的存在性格缺陷，仅仅因为他真的问心无愧，就令观众逐渐从质疑到理解。本质是观剧的过程中观众也在问自己的心，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医生？

林逸这个 " 有缺陷的好医生 " 能引起这么大争议，也因为在此之前，我们对医生这个职业的想像太扁平了，希望他技术过人但绝不可以恃才傲物，期待他医者仁心又害怕他是装的，想要他雷厉风行还要同时循规蹈矩，好像装进这个职业套子里就理应磨掉作为个体的棱角，成为一个理智理想的模型。能不能每个医生都像周筱风那样和煦沉稳，像方筱然一样体贴共情，还有林逸的能力与执著？梦可以做。

当然，《问心》这部剧里有很多好医生，性格和行事方式虽有不同，都在努力满足病人的期待。有个性如林逸，也在一步步改变，从和周筱风针锋相对，到心心相惜通力合作；对病人的态度也日渐软化，尝试更多耐心和微笑服务。可他们终究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哪怕周筱风也是有脾气的，被患者殴打后情绪崩溃连哭带喘，在派出所坚持不和解。

如果不能尽善尽美，那么我们能接受退到哪一步？每个观众有自己的答案。看到现在我觉得，如果我生病，遇到林逸、周筱风、方筱然中的任意一个都会偷着乐。但如果没有，脾气差点也没关系，实在不行，技术够用就好，最紧要的，是像林逸一样，有一颗治病救人的真心，并努力叩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