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谈】在《犬王》中寻找“汤浅政明”

“即使是强大而有才华的人，也可能无法得到社会的承认。但他的努力总会被人注意到，被以某种方式传承和铭记。”汤浅政明说，“这就是《犬王》的主旨。”

这周我去电影院看了两遍《犬王》，二刷的原因主要有两个。

一是女王蜂的能乐摇滚十分带劲儿，第一次旁边有人没好意思抖腿，第二次专门找了个犄角旮旯打算抖个痛快。

二是作为平常已经看惯了汤浅政明嗑药作画的观众，这次我依然在《犬王》张狂的表现力中感受到了震感。

《你的名字》成功之后，各家动画公司都在一股脑追求真实感的影像美，挠破头要做“Boy meets Girl”的世界系动画电影，而汤浅这次完全放弃了讨好市场，半点没打算迎合大众。

不幸的是，他果然也没被大众接受，以致于第二次去电影院时，整个IMAX大厅只有我一个人。

于是在最好的位置抖腿抖了个爽

作为一个喜欢汤浅的观众，写下这句话时不免有些遗憾：汤浅的作品在票房上一直都挺失败的。

从2004年的大荧幕处女作《心灵游戏》，到如今“最后的波纹”《犬王》，每部电影都拿了很多国际大奖，但每部都叫好不叫座，最终票房总是惨淡收场。

形成了鲜明对比

汤浅更喜欢用画面本身去讲故事，最大的特色是诡谲的美术风格和驰骋天际的想象力。但另外一方面，他却不太能驾驭连续的长篇叙事。

当代动画电影总是精准计算观众的观影情绪，在此基础上进行恰当的演出。然而汤浅作品的情况却通常是，每个情绪点都十分有力，但最后整体剧情松碎零散。

像他早年的《兽爪》和《海马》，都呈现出了后期叙事逐渐崩坏的趋势

这和汤浅自己的创作方式有关，他说自己经常会为路边无名的小花、天上的云朵、月亮、星星感动，会从生活中看到、听到、闻到和触摸到的很多东西中获得灵感，把普通的场景、对话升华成艺术，插入到作品中。

这种灵光乍现的创作方式就像耗尽手头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一餐，却难以做出连续密集的东西。然而叙事的完成度是衡量一部影像作品的重要因素，这注定了汤浅的作品很难走向大众。

国内观众最常提起的《四叠半》和《乒乓》，可以算作汤浅在叙事方面完成度比较高的作品。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全都是改编作。

《四叠半神话大系》

像《四叠半》和《乒乓》这样构成工整，内容限于少男少女的青春故事，汤浅做起来游刃有余，乃至能够锦上添花，提高作品的可看性。他说自己知道正统的叙事能够吸引更多观众，创新不一定能，但他仍然梦想做出一些既有创意又有吸引力的东西。

《乒乓》

这些东西是后来的《露之歌》和《春宵苦短》。

2017年，仅相隔一个月《春宵苦短》和《露之歌》先后上映。《春宵苦短》获得了加拿大渥太华国际动画西电影节最高奖，《露之歌》拿了法国昂国际动画西电影节“水晶奖”。

《宣告黎明的露之歌》

当时很多人为汤浅的肝倒吸一口凉气，不少记者问他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完成两部电影的，汤浅说他在创作的时候很少遇到压力。

《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

事实上，他当时最大的压力可能来自如何实现商业化。即使加入了很多拥抱大众审美的“吸引力”，这两部电影的最终成绩仍不理想：《春宵苦短》靠着森见登美彦的加成，最终本土票房收入2700万元，《露之歌》则仅有1千多万。

但此时汤浅已经不再是“拿工资、做动画”的创作者，而是要为整个工作室收入负责的社长。

2013年汤浅成立了“科学猴”，最初是只有5人的小型团队，后来逐渐扩大规模

后来接受AWN（Animation World Network）的采访时，汤浅说：“我很喜欢拍电影，想获得更多支持者，想取得商业上的成功。我想拍出大家想要的东西，但必须承认，我很难做到这一点。”

之后汤浅完全收敛了自己的风格，2019年的《乘浪之约》中，夸张的演出几乎消失不见。一反常态地采用了实拍电影的思路，加入了具有真实感的镜头，刻画了细腻的人物动作，还请了知名男演员片寄凉太配音。

然而这部完全按照商业大片打造的电影最终却只收获了400万票房。

商业成绩不尽如人意，相较于汤浅的其他作品来说又实在过于平淡，最终《乘浪之约》成了既没能讨好观众，又完全失去汤浅个人特色的半吊子作品。

在这之后，汤浅的个人状态也跌到了谷底。

“压力如影随形，不仅体力不支，连精神也感到痛苦，然而我还无法休息”

不久后，汤浅请辞了科学猴社长职位。

三十年前，汤浅还只是一个原画师的时候，他在《蜡笔小新》《樱桃小丸子》剧场版中塞入了很多怪异的作画——畸变的构图、不存在于现实的颜色、不被物理定律约束的动作——富有张力，充满野心。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一个会悉心揣摩观众兴趣的“讨好者”。

后来他卖力思考如何能让观众喜欢自己的作品，或许并不全是因为商业压力。向观众寻求认同，本就是每个创作者都绕不开的大山。但本质上汤浅并不是一个“讨好者”，如果他能将动画只视为工作而不掺入任何感情，那么他就不会痛苦，不会离开自己一手创办的科学猴。

前段时间，央视嘉宾说新海诚是全真七子，宫崎骏是王重阳。如果类比武侠人物的话，我一直觉得汤浅政明是张无忌，虽然是野路子，但终有一日能够把各家武学融会贯通，名震江湖。

我以为有朝一日能看到他带着自己最强的作品会战六大门派于光明顶，汤浅的辞职曾让我感到非常遗憾。

《犬王》让我释然了，观众的反应固然是衡量一部电影的重要因素，然而在这之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创作者自身。创作者的自我认同才是作品世界观得以独特，角色得以鲜活的前提。

《犬王》仍然是一部不完美的作品，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我很高兴在《犬王》里再次看到了“汤浅政明”。